平潭的风很大,一年到头吹不停,行车在连接岛屿和陆地的跨海大桥,两边都是风车。人在海边的风里走,容易“风生水起”。
9月12日-14日,第三届IM两岸青年影展(以下简称“IM影展”)在福建平潭举办。IM是“In Moments”的缩写,意为“从这一刻起”。
9月14日晚在海边举行的表彰大会,更像是一场狂欢派对。海浪、沙滩、乐队,舞台与观众席、颁奖人与领奖人、前辈与青年,融合在一起。IM两岸青年影展评委会主席、导演王小帅从第一届开始就心心念念的“青年影展应有的模样”,实现了。
“这么多年,去过那么多电影节,你会忘了谁跟你交流,忘了电影在哪儿放映,反正那么多人和电影院都差不多。但可能让你留下记忆的,是人和人之间的交流有多好玩,那边的人文生活是什么样的。”王小帅说。比如,他每次来平潭,都会去一家海鲜大排档。
90后、00后导演的作品色彩纷呈
本届IM影展共收到来自全球331所高校的1849部参展作品,其中88.6%的主创群体为95后电影人。50部入围作品中,有15部来自台湾,10余名台湾青年创作者来到平潭现场。
85后陈秋甫的作品,已是第二次来到IM影展。由她担任制片人的《带妈妈出去玩》在第一届时拿下了最佳影片;这一次,她担任导演编剧的《阿月与阿英》再次入围主竞赛单元。陈秋甫本科在台湾大学念药学,从30岁开始转行学习影视制作,《阿月与阿英》是她再次回到校园,在台湾艺术大学念书后拍摄的第一个剧情短片。
与《带妈妈出去玩》一样,《阿月与阿英》的故事主人公是老人,取材自陈秋甫的母亲与外婆。“看着她们相处的日常,有时觉得可爱,有时又觉得无奈。‘老老相顾’似乎已经是高龄化社会的常态。但老者的每一天都是在与衰老对抗,与日常妥协,这是让她们看起来富有生命力的方式之一。”陈秋甫说。
“《大年初二》像是一篇日记,记录我在某一年的大年初二,观察到的事情。”刚毕业于世新大学的90后导演陈培凯说。过年这件事,对两岸的年轻人来说,有很多共同话题,或者说是“槽点”。
大年初二是女儿回门的日子。“我们家在每个大年初二,都有一些很固定的行程:要回到老家嘉义的乡下,外公外婆摆满一桌子固定的套餐,每年一模一样;吃完饭,大人们会打牌;乡下信号不好,手机没有网络,我也做不了别的事……”陈培凯说。
但传统终究会发生一点变化,《大年初二》的灵感来源于某一年的春节,那是外公过世后的第一个大年初二。在照例回老家的路上,父亲突然对陈培凯说:“要不我们先去吃麦当劳?”
“于是我很认真地去感受那一天,家族中的不同成员,为了维护传统所做的不同的事,但不可避免有一些变化。”陈培凯说。他记录下了这一天的经历,最终拍成了一部24分钟的短片,“我喜欢描写人与人之间的细小情感,贴近生活的日常样貌”。
王小帅发现,入围本届影展的很多导演是90后甚至00后,很难整体评价他们的作品,但这也正是让人高兴的一点——呈现出色彩纷呈的状态。“有时候,一个国家或者一个族群,在一个特定时期,会有一致的风气和审美,比如‘××浪潮’‘××运动’。但现在,中国电影已经处在一个大家在各自领域开疆拓土的开放阶段。”
“我并不希望特别强调IM是一个‘两岸’影展,因为三届下来,可以看到它的涉猎范围非常广,还有海外的作品加入,我们应该以更开放的态度来看待。”王小帅说。
“你来自哪里”是一个不那么重要的话题
不过,让王小帅感到“奇怪”的是,忽略口音、地名等“硬性条件”,他依然可以分辨出一部作品的导演来自台湾还是大陆。
“台湾作者的本土文化气息很清晰,而大陆导演的作品,可能感受不到它的家乡背景,而海外作品更可能异域化。”王小帅说,“对于这两种趋势,我觉得如果一直都是侯孝贤、杨德昌的风格,观众也可能审美疲劳;而如果一直关心外面的世界,也可以转身来看看家乡的现实。我觉得双方可以互相学习。”
其实,在影展这几日,“你来自哪里”是一个不那么重要的话题。下了飞机,陈培凯就和刚认识的朋友到电影院边上的餐馆,吃了一顿当地菜;和他住一个房间的室友来自澳门。在海边的啤酒烧烤派对上,新认识的青年导演之间,聊得最多的是各自的创作轨迹。
这是陈秋甫第二次来到大陆,第一次来到平潭,下了飞机,“空气的湿度和温度,和台北很像,很亲近”。
出生于1994年的施方婷本科毕业于台湾艺术大学,2018年考入北京电影学院读研,今年刚毕业,此次带来了作品《洋装》。“我喜欢亚洲电影,或者说华语电影,在台艺念完以后,就想来北京试试。当时我对自己说,考不上是自己没才华,考上了就一定要来。”
和其他第一次来大陆的台湾年轻人的略显好奇相比,施方婷显得“熟门熟路”,甚至已总结出了自己观察到的两所学校的不同之处。“在北京电影学院,我们都会比较直接地辩论,什么是好剧本,道具应该怎么用,别人已经拍过了你别拍了……有意见就直接怼。以前在台艺,大家可能要婉转一点。”施方婷说,“但这只是不同,没有好与不好。我个人其实还比较喜欢直接的。”
施方婷认为,其实青年导演或者说年轻人,关心的话题无外乎是亲情、爱情、友情,以及生命、科技等议题,“这在全世界都一样,不同的只是表达方式与风格特征”。
施方婷的外公来自湖北的一个小县城。到北京念书后,她第一次来到外公的老家。“外公的同代人大部分已经不在了,我面对一群有着血缘关系的‘陌生人’,聊着也已经过世的外公,就会有一种说不清楚的连接感。”这段经历曾被施方婷拍成了一个短片,“如果有机会,我希望把它扩展成一个长片”。
电影修复可以作为两岸青年合作的一种方法
“我的父亲在我14岁时过世了,家境不是很好,所以当时想念一个毕业后能尽快赚钱养家的专业,选择了药学。30岁之后,这个担子轻了一点点,我想去尝试自己喜欢的事情。”陈秋甫说。
经验、资金、人脉,青年导演谈起电影之路的起步,无外乎这几项,而影展就是这样一个平台。前两届入围IM影展的百位青年创作者,如今已在国际上斩获400余个奖项。
本届IM影展搭建起青年创作者与产业对接的桥梁。从第二届开始的“生生不息”训练营已升级为“生生不息”成长计划,首次增加提案大会板块。入围的11个“进行中”项目,直面来自华夏电影、华策影视、横店影视、阿里影业、B站、抖音等企业代表组成的决策人团队。
以第三届IM两岸青年影展的举办为契机,平潭还在谋划进一步服务两岸青年影视人才,国内13所高校为平潭综合实验区授牌“学生创作基地”。
本届IM影展放映了两部由厦门大学修复的电影——1993年上映的《香魂女》与1947年上映的《一江春水向东流》。这个修复实验室是由“台湾电影资料馆”前馆长、厦门大学电影学院讲座教授井迎瑞在2015年帮助厦门大学组建的。
在井迎瑞看来,影展鼓励创作与创新,但不仅是带领年轻人“往前看”,还应该引导年轻人“往后看”。“任何创造都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发展,影展加入电影修复的元素是个好的开始,通过电影修复让我们对于历史重新凝视。”井迎瑞说,“电影修复也可以作为两岸年轻人合作的一种方法,通过合作共同凝视历史、凝聚共识、开始融合。”
井迎瑞说:“我的祖籍是山东,在台湾生长,是所谓的‘外省第二代’。我承继了父辈从大陆带来的文化,方言与乡土记忆,也必然携带了台湾本土文化给的养分。台湾和大陆各地的方言,甚至带有各地乡音的普通话,我基本上都能分辨,成为我从事两岸交流的一个优势。这是我能做、会做的事情,也会一直做下去。”
平潭的风很大,但就如本届影展的美学意象“风大又怎样”,这让井迎瑞很想来看看风究竟有多大。“两岸的历史虽然曾经各自发展,但一如海葵台风一定会同时影响两岸,没有任何一方能够回避。有差异没关系,但要开始理解,共构出一个共同的宏大史观。影像是一个很好的媒介,影展是一个很好的平台。”井迎瑞说。